2011年11月5日星期六

(转)我的父亲

【按】这一篇是我父亲写的,纪念我的爷爷。

我的父亲赵铭珠,字伯玉,号一知。桐柏城关镇人,生于1901年,卒于1959年。
父亲1925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1925年我们的祖国正是灾难深重的年代,可真是‘千里刀光影,烽火连九州’,军阀混战,列强胁迫,民不聊生。国家民族处于深深的危难之中!有识之士谁不忧心忡忡,寻求救民强国之道! 父亲正是这时在大学接受了进步思想的影响,1925年在唐河师范任教时由共产党员黄山农和宋天才、王子明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参与到轰   轰烈烈的救国救民的革命洪流中。1927年二月受组织派遣到毛泽东举办的
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后又随北伐军北上到河南省会开封。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中共河南省委也转入了地下斗争。父亲就在开封河南省委参加地下工作。有一次省委书记周以栗曾踏着我父亲的肩头跳墙逃过了敌人的搜捕。1928年父亲受省委委派到安阳执行任务,三个月后回到开封党组织已被敌人破坏,同志被捕。辗转数月找不到组织,就留在开封继续学习深造。
1929年收到任伯达信,邀请他回桐柏工作。不料想回乡途中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只好当起兵来。部队里人见他是个有文化的人,就将其安排到师部当了个一般科员。父亲是共产党员,岂能在反动军队里供职!于是他就先安心工作,部队里的人对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瞅准机会逃了出来。于1929年7月返回桐柏,并带回了一条部队发的黄军毯。
回到家乡后,由于父亲是当时桐柏唯一的大学毕业生,工作自然是容易找。当时中国文化教育十分落后,文盲率极高。许多仁人志士都想到了要教育救国,父亲也有同感。于是不久他就在中共桐柏县委的支持下就任了国民政府桐柏县教育局长。不久就着手开创桐柏的教育事业。
其间发生了一件事:1930年中共桐柏县地下党组织秘密策划了一场暴动,准备建立自己的革命武装和根据地,我父亲也是策划者之一。后来我听我二母讲,当夜我父亲打好了用黄军毯包的背包准备出发,遭到了爷爷和二位伯父的坚决阻止,不让其出门,未能参加战斗。后来这场暴动不幸失败,同志伤亡居多。再后父亲到开封省里教育会议,有传闻他是这场暴动的有关人,就以赤匪嫌疑被逮捕,投入开封国民党政府监狱。历时数月家中音信全无。一天一个同室难友出狱,父亲撕下上衣口袋内衬白布,咬破手指写了封家书捎回,家人才知道父亲被关在开封监狱。我大伯父赵先甲当时是桐柏商会会长,他发动全部会员签字画押的商会具保,又带上许多钱财,到开封把我父亲赎了回来。这以后中共北方局指示开封监狱在押的四百多名共产党员集体登报声明脱党,被营救出狱。父亲的提前出狱以后就成了历史问题--这是后话。
父亲在教育局长任上于1932年创办了桐柏简师,1935年创办了桐柏县中,并都亲任校长还亲自讲授语文、英语。在办校期间根据地下中共县委指示,先后安排了共产党员张化先[中共南阳特委委员]、喻光谦、桂仲锦、段景亭、以及祁柄堂[中共桐柏县委书记]及其爱人汪旨远[党员]。为开展党的地下工作提供了有利条件。抗日期间,1938年至1940年日军入侵桐柏,父亲不顾个人安危,引荐共产党员汪涤萍、周季伟、樊庚苏以及进步青年张蓬仙到校任教。父亲在党的指示下积极组织学生到大街小巷、城镇农村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并送走许多先进学生到延安抗大学习战斗。当时父亲仿抗大校歌写了一首桐柏县中校歌,歌中写道:
淮河之源, 集合了一群优秀的青年。
学粹品端,体魄强健。
推动时代,改造社会;重担准备放在我们双肩!
崇尚劳动,注意生产;
立志做大事,不愿做大官。
同学们!同学们!
做人基础,初中时代,快快树建!
确定思想,认清路线;
努力向前干!向前干!向前干!向前干!
这首校歌创作于日本鬼子正烧杀奸掳、飞机扫射轰炸、疯狂进犯桐柏之际。曾激励许多进步学生和进步社会青年胸中燃起爱国热情,投入到救国救民的抗日前线!现在还健在的当时的学生,回想起这首歌,还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眉飞色舞!
在日本鬼子侵占桐柏的抗日最艰难的时候,父亲带领师生进入深山老林中继续开课。当时物质十分匮乏,缺乏教具、课本、纸张。父亲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条件艰苦不可想象!可他们  却非常乐观,深山里书声琅琅,回荡着抗日歌曲声,别是一般风景!就在这困难时期,父亲又千方百计筹资,在中学里开办师范班和简师班。为的是培养师资,让更多的桐柏孩子受到教育。
1946年桐柏第一次解放,父亲欣喜若狂,带领师生欢迎解放军,并且照常开课。谁知因解放战场的变化的需要,解放军又撤出了桐柏。国民党又转土重来。由于身份暴露,父亲继续留在桐柏已不可能。只得逃亡他乡。记得母亲给我讲,当时解放军部队里同志说,‘跟部队一起走吧,我们可以把你绑走,这样不连累家人。'父亲讲“我是个文人,年岁又大啦,不能行军打仗,倒是要拖累部队。" 就决定自己出走。先后到过信阳小学、漯河师范、郾城中学任教。
由于我们家是地主成分,解放后被抄没家产,父亲的一箱日记也被抄没。(父亲天天写日记,共写了四十余本。)当时的桐柏县第一届人民政府新任县长、南下干部李东敏看了父亲的日记后,知道父亲是老同志、老校长,于1950年初又把父亲请回就任解放后的桐柏县中第一任副校长,县长李东敏兼任校长。1953年父亲又调到中共湖北省委干部文化补习学校鄂城分校担任语文主讲。因历史不清,1957年又调到湖北省黄冈地区农专教语文。57年毛主席发动了大鸣大放运动,很快就变成了反右斗争。父亲被集中在学习班里不准回家,人人都要写大字报。于是乎就写了两张大字报。父亲一辈子是搞教育的,当然是说教育的事。解放初期实行的是苏联教学法。父亲说苏联教学法是百孔千疮,不堪一学。中国应该有自己的适合中国国情的教学办法。--这是反对苏联老大哥了!另一张大字报就更严重了,说解放后有一些干部变质了,贪污腐化、停妻再娶。如同李自成的干部进了北京。这就像解放前同群众是鱼水关系,解放后有一些干部变成了青蛙,爬上岸啦,脱离群众了。--这一条尤其恶毒!辱骂共产党是两栖动物,罪大恶极!于是乎就被扣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右派帽子,而且是极右!58年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押送黄冈地区团风黄湖农场劳动改造。转眼到了59年,这是一个什么年份?这是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咱们河南信阳、唐河饿死人无数!我们当时所在在的黄冈也好不到那里去,百姓是野草、野菜代粮。一天母亲收到父亲来信,讲最近觉得有些嘴馋。母亲说这个人一辈子也没好吃过,看来确实太苦了。母亲(信阳师范毕业)这时没有工作,靠当保姆、给人洗衣(洗一个人衣服包月每月1.2元钱)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苦苦度日!过了月余,母亲千方百计弄来一只鸡、半斤猪肉,炖了一罐子汤给父亲送去了。黄湖农场离我们住处六十华里。送到农场后农场管教人员说:“人死一个月了!”“怎么死的?”“病死的!心脏病!”没听说有心脏病呀!(我们姐弟三人到现在都六七十了都没有心脏病!)管教人员指着一个小土包说:“埋在那里!”真是晴天霹雳呀!母亲当时被当做五类分子(其实她不是分子)群众管制吓怕惯了,哪敢跟政府深究?回到家里抱着我哭了个天昏地暗!这正是:(【虞美人】.哀亡父)
一生勤学苦读了,
诗书知多少!?
投身革命赤心忠,
艰难险阻从未将身躬 !
舍命亦曾把功树,
谁人能记住!?
可怜命丧劳改营,
孤苦伶仃异乡作冤魂!
第二年母亲找了个女伴到黄湖农场把父亲尸骨挖出火化。她认识父亲,--没有棺木,一条黄军毯包着尸骨,还有那满口白牙一个未落。1963年我把父亲骨灰送回桐柏安葬。1979年感谢邓小平也为我父亲平反昭雪。受父亲政治影响,我们成绩再好也不能念到高中。我们的儿女们都接受了高等教育。
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什么时候都很乐观的人。他的最大爱好是读书,每天早起先打一套拳,然后背诵古文;看得见字了就开始看书。有一次在汉口车站等火车,竟因看书入了迷误了乘车。他知识非常渊博,一辈子搞教育想退休后写一本关于教育 方面的书,未能如愿。他的英语也很好,解放前桐柏有教堂(现在水利局院内),他能用英语教洋人学四书五经。他讲课很有艺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能抓住学生的注意力。往往是他自己讲得陶醉其中,学生听得是全神贯注。他的一个学生后来上过大学的老人对我讲,他最佩服的还是他的赵校长。
父亲的讲演口才也很好,抗日时期他给学生在东河河滩操场训话,走路的、卖柴的也听得舍不得走。讲得人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父亲的生活习惯也很好,勤俭节约,尊兄爱弟。每天早晚、饭后刷牙,不吸烟少喝酒。他的兄弟朋友们有时会在一起也喝一点酒,他没酒量。他们行酒令也别有情趣,看过“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吗?他们也是那样,吟诗答对、咬文嚼字,挺有意思的。
父亲对我们要求很严,教育我们称得上是谆谆善诱,我们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他能举例做实验让我们明白。他跟母亲关系也很好,从未骂过一句粗话,更没动手打过一巴掌。他喜欢体育运动锻炼身体,告诉我游泳是锻炼身体的最好方式。所以我一直喜欢游泳,曾六次横渡长江。身体受益匪浅 。
父亲值得我们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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